今日小暑:吹几缕清风,约几个知己,酌饮四坐以散愁
(资料图)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今日小暑。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写道:“六月节……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小也”。虽然以“小”为名,但这一节气已经酷热难耐,贴合《说文解字》中对于“暑”的解释:暑近湿如蒸,热近燥如烘。
此后近一个月,热浪纵横,溽热凝滞。
苦 热
对于长江中下游地区而言,小暑时节的气候往往是“一出一入”:出梅而入伏,梅雨逐渐结束,苏轼称:“三时已断黄梅雨,万里初来船棹风”,梅雨的结束并没有让人体感舒适一些,小暑一候的候应为“温风至”,是说此时即便有风,也是裹挟着热浪的温风,烈烈地灼着皮肤,酷热难耐。
古今相通,对于小暑节气,大家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苦热”,并以此为题有许多的作品。
唐代王维《苦热》写:
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草木尽焦卷,川泽皆竭涸。
轻纨觉衣重,密树苦阴薄。莞簟不可近,絺绤再三濯。
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长风万里来,江海荡烦浊。
却顾身为患,始知心未觉。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
被称为“诗佛”的王维的诗歌一向幽静恬适,这首诗中,他写无处排遣的炎热让身上最轻薄的衣服都粘腻而浊重起来,连凉席都被烘烤得无法接近,让人只想超然出尘,脱离此时此刻。
宋代王令的《暑旱苦热》写: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屠”字生动,置身于难当的酷热中,人对于气候已经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憎恶的情绪,而“屠”字看似写清风没有办法驱散炎热,实则是心境的外化,一语双关。
宋代陆游《苦热》写:
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
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
石涧寒泉空有梦,冰壶团扇欲无功。
余威向晚犹堪畏,浴罢斜阳满野红。
今天在覆有琉璃瓦的古代宫殿中仍旧可以看到“万瓦鳞鳞若火龙”的景致,琉璃瓦反射着炽烈光艳的热,明媚异常,也酷烈异常,只让人目眩神迷。
旧日里的消夏时光
在酷暑中,如果能不被工作所累,去到一处开阔的水面,披襟散发,吹几缕清风,再约几个知己,随意吃点酒肉,浮一大白,方为人间快事。
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就记述了夏日里的快意时刻: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南宋 冯大有 《太液荷风图》
“消夏”“纳凉”“避暑”等词语体现着人们对于凉的追寻。历代书画中的高士、文人也不乏消暑之法。他们或长夏掩关、澄怀静坐,或槐荫高卧,或取前贤法书名画、碑帖尺牍,时一展观,怡然终日而不知倦。
《槐荫消夏图》里,炎炎夏日中,一处槐荫下,一高士平卧榻上,上衣半解,闭目酣睡,榻边一条案上摆着香炉、蜡台、书卷等物品。
《槐荫消夏图》
元代王蒙《夏山高隐图》中,画重山峻岭,瀑布孤悬。下方房舍两区,右侧屋内高士手持羽扇踞坐榻上,童子捧盘侍奉左右,屋外一童子正在调鹤,庭前草树丛密,山溪流淌,横卧溪上的小桥将两处屋舍连接。左侧屋内一妇人正在劳作,庭中小犬静卧,呈现出一派静谧清幽的意境。林间小路上,一着官服之人捧敕而来,似征召高士的使者,抑或是奉敕祭山的官员。中部山路曲折,溪水潺潺,观舍隐现于松荫林木之间。上部山峦叠起,瀑布飞泻。
元 王蒙 《夏山高隐图》局部
明代仇英 《长夏江村图》中,以一渔父为开端,越过岸边的山脉巨石后,进入一个安和的聚落。聚落中各种野花盛开,文士们或读书,或饮茶对谈,或倚榻乘凉等,其余则渔夫捕鱼,童仆洒扫、备茶,儿童们下棋,小狗跳跃等,全幅充满各种生活细节的描绘。
《长夏江村图》
古人也在身体力行地实践着画中所绘的这种风雅的生活,如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即追忆明末清初自己避居山中时的境况,他写及夏天里:“或裸处乱荷之中,妻孥觅之不得,或偃卧长松之下,猿鹤过而不知。洗砚石于飞泉,试茗奴以积雪,欲食瓜而瓜生户外,思啖果而果落树头,可谓极人世之奇闻,擅有生之至乐者矣。”
现代人无法避居于山林中,但有一个地方可以寻到古情古意——园林。
园林是酷暑里的一个好去处,园林大师陈从周认为中国园林独树一帜,综合着各种美学境界,他提出:“中国美学,首重意境,同一意境可以不同形式之艺术手法出之。……造园之高明者,运文学、绘画、音乐诸境,能以山水花木、池馆亭台组合出之,人临其境,有诗有画,各臻其妙。中国园林,能在世界上独树一帜者,实以诗文造园也。”
比起在游人如织的景点中暴晒,园林以繁复的游廊、曲折的池缘、茂密而错落的植物而更加引人入胜,大园小园皆有其独到趣味:大园以动观为主,如苏州拙政园,径缘池转,廊引人随,游人移步换景,变化万千,小园以静观为主,如苏州网师园,则宜坐、宜留之建筑较多,在池边可于槛前细数游鱼,在亭中待月迎风,静中生趣。
园林
绚丽多彩的“临时世界”
清代有句俗语很有情致:
天棚、鱼缸、石榴树,
先生、肥狗、胖丫头。
意象的简单罗列与排布,已经勾勒出居住在四合院里的老北京人惬意的夏日生活图景。
天棚可谓是晚清北京人的避暑神器——在炎炎夏日到来时,四合院中富裕人家或者店铺会在自家独院里搭起高大的遮阳棚,凉棚一般比四合院的房檐高出二尺,在庭院中投下阴凉。喜欢种植物的人家还会在凉棚下搭花架,用于种植葡萄或紫藤之类的遮阳植物,或者种些葫芦,让天棚内生机盎然。
1930年代北京内城街区,很多院落都搭设了天棚
夏季北京城对于天棚的需求让搭建天棚的技术也不断精进,催生了北京城庞大的棚行产业,并从凉棚演化出罩棚、暖棚、喜棚子等各种临时构筑的用于拓展空间的建筑,是彼时一个极为绚丽多彩的“临时世界”。
临时搭建的彩楼
《宫女谈往录》记载了最顶级的皇家天棚——清代末年的颐和园中,每到阴历五月,在慈禧太后度夏时所居的乐寿堂,都会如民间宅院一样,搭起高敞的天棚,将正殿前的整个庭院罩住。
《宫女谈往录》将传统天棚描述得极绚丽:
庭院里一草一木不许移动,更不许挖坑动土,把杉篙(桅杆)往方砖地上一戳,用绳子一捆,全凭各方面的拉力,就把天棚搭起来了。不许用一尺铁丝,也不许用一根钉子。搭成起脊的天棚,飞檐鸱尾,跟正式宫殿一样。四面有通风进阳光的窗子,窗子里有像浏阳粗夏布式的窗纱,窗子根据晨昏晴雨不同的风向,可以随意开合。四面都有泄水的垄沟……
乐寿堂凉棚
据《宫女谈往录》所言,这样的天棚内会安有屏风、宝座等一切宫殿陈设,每年从五月末到八月,慈禧太后日常起居都在天棚内,只有在夜间才入殿就寝。
在今天的故宫博物院,仍然保存着一座珍贵的晚清长春宫“凉棚烫样(袖珍模型)”,从烫样上看,凉棚轻挑高耸,远远超出殿顶的高度,四边与长春宫的四合庭院中前后左右各殿的殿檐相接,将整座院落完整地罩盖起来,一如民间夏日天棚的形式。
长春宫凉棚烫样
另有一件彩棚烫样被认识是在表现同治十三年冬,慈禧四旬万寿时宁寿宫畅音阁的庭院罩棚,这件彩棚展示了清宫三层大戏楼的某种使用场景,即转化为类似室内剧场的形态,有研究者以三维建模的方式,将这座彩棚“安”回畅音阁,呈现出它当时的空间面貌。
《庆寿图》里描绘的在高大的彩棚中的宫廷场景
畅音阁戏楼安放彩棚后的剖面图(朱起鹏绘制)
去看“五彩斑斓的绿”
天热无眠,避暑于幽地,追逐凉风凉荫,寻一处绿意,才是夏日一定要做的事。
夏日的绿,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古人早就发现了绿色系之千变万化,在先秦时期绿色就已经呈现出多种色相——分别为称绿色本义的“绿”与“綦”;称翠鸟之色的“翠”;称绿中有灰白色的苍艾色色相的“艾”、“苍”、等;还有称青葱明亮之绿的“葱”;称石绿色的“石绿”、“碌”、“空青”、“青雘”;称麦青色的“绢”。
1984年二里头遗址出土嵌绿松石铜牌饰,洛阳博物馆藏
到隋唐时期,各种文化形式都有了长足的发展,色彩亦如,以绿色系来看,新增与细化的色相、色名包括:麦绿;蒲青、蒲蓝;柳青、柳绿;鸭头绿、翠毛碧;石绿;天水碧;头绿。
天水碧是其中最引人入胜、最有文化意味的色彩。天水碧背后有一个故事,《古今类事》中记:“李国主未破之前,宫中练帛,为风所飘,凌空而去,经宿方坠,变成浅碧色,轻翠可爱,以自然之色,号天水碧”。天水碧与粉青在色相上极为相近,《韩熙载夜宴图》中乐伎身上浅碧服色,应该就是当年建康城里流行的天水碧。
《甄嬛传》中对于“天水碧”色斗篷的演绎
唐代还有一种绿极为神秘,即“秘色”。唐代诗人陆龟蒙在其诗作《秘色越器》中写“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由此可见,在唐宋时期,人们对于秘色瓷是有概念的。但宋代以后,秘色瓷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认为秘色瓷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种文学想象。
直到1987年,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遗址展开考古发掘。伴随地宫中器物一件件面世,人们发现了一块碑,叫做《监送真身时随真身供养道具及金银宝器衣物帐》碑,这是一部记录地宫中埋藏物品的账目,而秘色瓷就在这个账目中。
《监送真身时随真身供养道具及金银宝器衣物帐》碑中的“秘色”字样。
出土的秘色瓷之“秘色”是一种介于艾色(苍白)与青绿色之间的稀见的釉色,在色彩形容上,更接近于“幽”的视觉感知形容或者“断肠色”的情绪色彩表达。
越窑秘色瓷八棱净瓶
两宋时期,绿色系中新增的色彩包括梅子青;头青;墨绿;大绿;二绿;三绿;绿华;油绿;明绿;葡萄绿;粉绿;铜青、铜绿;绿豆褐;板绿。
从这些新增色彩中,似乎可以看到两种力量催生着一些新的颜色的被发现和确认,其一是延续从唐代开始变得明确的以充满诗意的表达为色彩冠名的做法,一些诗句中的描写被挑出来用以称一些新的色相,比如“梅子青”,初为一种形容,陆游《从雨》诗中有“梅子青青苦未黄”句,陆游《早春》诗中也有“近陂牛潼白,远浦鸭头青”句。其二则是崇尚书画的风雅宋在绘画颜料上的新发现,比如大绿、二绿、三绿都是因“取石色之法”不同而有所区别的绘画颜料词。
五代十国李昇《青绿山水图册》
元稹在《咏廿四气诗·小暑六月节》中写: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
户牖深青霭,阶庭长绿苔。
鹰鹯新习学,蟋蟀莫相催。
热风吹来炽热的盛夏,听听竹喧,为云的到来欢欣,在深深浅浅的绿中等一场雨,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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